【他們人手一本宮本輝 │《幻之光》】 不是自討苦吃,只是不捨過去珍貴的羈絆將被遺忘【一分鐘的朋友】

文字:一分鐘的朋友

由美子改嫁進關口民雄家來到第三個年頭,儘管處於窮鄉僻壤的漁港小鎮、家境稱不上富裕,可是身邊有可愛懂事的兒女、憨厚老實的丈夫相伴,自己也漸漸上手家中的民宿生意,儼然成為能獨當一面的女主人。由美子對於眼下的幸福毫無怨言,但總有一時半刻,她會不由自主地失了神,遙想起當年不告而別、一心尋死的前夫,尋思著為什麼她註定不斷失去自己深愛的人。

「那是我用盡力氣去擁抱也不會有所回應的背影。是我不管怎麼問,用什麼話砸向你,都絕不回頭的背影。是骨肉至親如何哀求,都充耳不聞的背影。」

這個故事出自日本國民作家宮本輝的短篇小說集《幻之光》,在 1995 年被當時只導過電視台紀錄片的是枝裕和搬上大銀幕、入圍第 52 屆威尼斯影展正式競賽片,不論小說、電影文本皆聚焦於由美子身為「被留下的人」,如何與傷痛共處的歷程,但很特別的是,宮本輝作為電影的編劇之一,在小說、電影文本卻採取了截然不同的敘事方式。

「每次回想起你死後那幾天的情形,自己都很詫異居然那個時候沒有瘋掉。在中了邪似地、想找個人依靠卻像是遭誰狠狠耍弄似的、恍恍惚惚的心底,另外有一顆心,它哭不出來也喊不出來,只一個勁兒地往無盡的黑暗深淵裡墜去。」

小說由主角大量的獨白堆砌而成,使讀者沉浸於由美子恍惚交錯的回憶與想念,就像是在閱讀著一封封她寫給前夫的私密書信。

「能像這樣跟你說話,還是感覺很好,只要向你傾訴,身體的某個部分就不時湧起一陣揪緊的疼痛,那是一種很美好的感覺。」

電影的敘事反倒是較壓抑而內斂的,不以言語去交代主角的內心世界,觀眾其實無從窺探由美子確切在想些什麼,當時首次執導劇情長片的是枝裕和,在拍攝上更仿效了他最景仰的侯孝賢導演,使用大量的固定長鏡頭與空景,帶觀眾走進由美子真實的生活裡,有些日子平平淡淡,有些日子陽光燦爛,有些日子灰暗得讓人看得心驚膽顫,擔心著是否在暗示憾事將會重演。

《幻之光》並非探討心靈救贖、和解與放下的老掉牙故事,由美子的內心固然因前夫的死感到糾結,但孤身帶著孩子的她,沒有餘裕停下腳步、全然沉浸在悲痛裡,她必須積極融入新環境、和周圍的人打好關係,她表面上看似堅強,其實心早已成碎片。

我尤其印象深刻電影裡的一幕是,民雄一家人夏天時在緣廊和樂融融吃著西瓜的日常,那是全片裡最明亮、充滿歡笑的時刻,然而下一幕卻快轉到由美子因參加弟弟的婚禮,在重遊舊地之下,意外得知前夫自殺前的行蹤,可是再多的線索仍指引不出由美子最在意的答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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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初讀完《幻之光》時,我很有感觸的是,這部作品尊重每個人都有自己面對失落的方式,緊抱著與亡者的回憶,不是自討苦吃,不是糾結著沒有意義的無解命題,只是不捨過去珍貴的羈絆將被遺忘。不是執著於「如果」或「為什麼」,不過是想再說一次「我好想你」。

「你自殺了,這種旁人無從猜測、找不到任何原因的死法,讓我懊惱悔恨又哀痛,而這份痛失所愛,令人想要搥胸頓足的哀切始終在我心裡盤旋不去。我也因為這份悔恨與哀痛而活到了今天。這時我才察覺,儘管沒有下特別的功夫,但民雄和友子對我已經是不可或缺的。我和勇一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為關口家的一份子了。也許正是一直對著你的背影說話,讓險些頹靡不起的我一步步走到今天。」

或許,悲傷永遠不會有消失、過去的一天,甚至從它發生的那一刻起,就已深深地改變了自己,儘管如此,我們始終擁有著如何看待、詮釋它的自由。


原文:【他們人手一本宮本輝 │《幻之光》】一分鐘的朋友: 不是自討苦吃,只是不捨過去珍貴的羈絆將被遺忘
(原文刊載於Okapi 2023年10月25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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